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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沐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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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南方正好是天气彻底转凉的时候,周旋在海上的季风到这个时节也没了脾气,更不要提从北方汹汹而来的那股寒潮。天亮得越来越迟,不过两三周的时间,王嘉尔五点多被闹钟吵醒时已经看不见从窗帘侧面漫进屋里的光了,起床也就越来越艰难。朴珍荣趁着某个晴天拉他去把衣柜里藏的厚被子晒了,这会儿身上裹着的一层温度格外沉重。

 

一天天下来王嘉尔倒也习惯了朝五晚九的苦日子,到了这个年纪他就觉得生活无非是不停换着地方让你继续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只不过高中会给学生安排冬令时夏令时,到了冬天起床铃都能原谅你多睡那么十分钟。但校车不一样,管你睡不睡懒觉他都定点儿开,王嘉尔也就只能天天顶着满脑袋的昏涨摸去厕所洗脸刷牙,踩着六点二十的点去蹲校车。Bach在的时候会给他留位置,Bach不在他就只能埋头向前冲。

 

老教授的头发真是霜打似的白,看得王嘉尔打了个哆嗦。Bach拧着眉头问他怎么不多穿两件衣服,最近寒流要来,降温都已经到十度以下了。

 

北方的十度可能是开个小玩笑,南方就不一样,一走到雾里身上就缠了湿漉漉的冷,沿着衣袖一直贴着手腕往肩膀上钻,穿再多也不顶用。王嘉尔揉着肚子想今天可别晕车,结果隔了三层布料还能感受到手上的冰凉,缩了缩脖子跟老教授笑着打诨,“明天一定。”

 

如果不是Bach那一头白卷发和过分深刻的五官,王嘉尔有时候也会看着他联想起自己外公,大概人年老到一定程度都会有那么几分相似感,Bach说中文时咬字那个生硬劲儿又跟方言有几分像,唠叨起来就很带感。王嘉尔听了两三句跟他讨饶地笑。

 

相比之下段宜恩就话少得多了,通常是看他一眼,嘴角无奈地往下抿一抿,走过去帮他把办公室里的暖气调高两度。

 

王嘉尔往方沈病房又逃了两次班才知道段宜恩办公室就跟学校给考研生提供的资料室一样,后来一空下来就带着电脑去那儿坐,方便查文献。段宜恩原本就是他助教,有时候提点他两三句不成问题,剩下时间会安静地顾自己忙论文和研讨主题。

 

去得回数多了,每次王嘉尔一出门张彷就说,“又去段医生那儿开小课啦。”

 

G大dispatch名不虚传,没两天就把他俩两年前那点助教和学生的关系摸得清清楚楚不留底裤。

 

王嘉尔闲着无聊也会从张彷那边听来几句八卦,把电脑往边上一推椅子一靠就开始跟段宜恩科普,谁谁谁被院长训话了啊,儿科和内科哪两个人看对了眼啊,段宜恩敲着键盘也会应他几声,话不多但是有来有回聊得起来。

 

两年前也就这样,王嘉尔想,这种场面还挺让人怀念的。

 

认识的最初小王同学别扭得连段宜恩冷不丁看他一眼都觉得是在嫌弃自己,这颗小刺长在心尖上,日积月累却也被段宜恩的温润和耐心磨圆润了,只是后来王嘉尔自己伸手在那上边按了按,扎得满手血。

 

段宜恩的习惯很好,一边听他讲话一边打字做文档,这样从吃完早饭回来持续到大约十一点半门诊下班,中间不停,等王嘉尔下楼找容阿姨去拿午饭了才从抽屉里掏耳机出来,戳开游戏来两把当消遣。

 

天气转凉了容阿姨的菜单上就多出一份汤给他们暖身子,段宜恩喜欢喝排骨汤,重复好些天也不会腻,王嘉尔知道他喜欢就不提换菜的事儿了。他拎着饭盒进来,等那边正鼠标键盘一顿敲的电竞选手解决完对手,段宜恩穿好衣服后两个人一起去方沈的病房吃午饭。

 

段宜恩顺手拎了个黑口罩让他戴。

 

王嘉尔其实有点嫌弃,点开手机自拍左右瞧瞧,问段宜恩,“丑吗?”

 

段宜恩看了他两秒,“帅。”

 

王嘉尔挺喜欢听他夸自己,毕竟以前真的没怎么夸过,但他最近也会觉得是不是自己没认真听。段宜恩夸人从来不直接上口,他就事论事地讲道理王嘉尔会烦,可那几句夸辞就藏在那些就事论事里。

 

他觉得自己太粗心,如此一来又开始怀疑那时候段宜恩是不是也会经常对着他笑,可褪完色的记忆里却没有印象。

 

A栋往D栋走的路上有段路要穿过医院中庭,中央圆盘里植了一棵老树,四季常青,衬着落了满地的蜷曲枫叶,青黄交杂也是番景色。

 

王嘉尔隔着口罩闷声跟他聊,“小沈明天拆绷带,其实上周拆没问题的,还能早出院,但是他回去就要投入训练,我就说让他彻底恢复了再走。”

 

段宜恩拎着饭盒,一手插进衣兜,“什么训练这么着急。”

 

“一月初的CEBA。”

 

“全国?”

 

“对。”王嘉尔眯着眼笑,“他们小学挺厉害,省内排前三,小沈打的还是首发。”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自豪,段宜恩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王嘉尔一进楼里就把口罩拉到下巴,唇角弧度扬得很高,被两道小括弧衬着笑意。

 

迎面走来的几个医生护士是认识的人,他认着人打招呼,还会走上前跟人碰个肩膀。

 

明快得像个小太阳。

 

他们到病房的时候方沈正无所事事地翻着儿童杂志,两周的时间他足足看了五六本这种东西,体育生觉得自己头顶真是一片阴暗,不过好在他马上出院。他乖乖抬头叫了两声哥哥,忍了忍没说,“嘉尔哥哥你口罩好丑。”

 

王嘉尔直接走到他床边,“我刚刚还跟你恩恩哥哥说你打球的事。”

 

段宜恩把饭盒拿起来的手好像是顿了顿。

 

“赛程定下来了记得联系我们,去给你加油。”王嘉尔凑过去搓小孩子的脸,“两张门票给得起吧,你看你被你恩恩哥哥都养胖多少了。”

 

方沈被他逗得整个耳朵都是红的,千辛万难里向段宜恩投去求助的目光,“让他放手行吗?”

 

王嘉尔听见身后的人笑了笑,段宜恩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松手。他起身,看见段宜恩笑时的侧脸,一边把饭盒递给他一边说,“下次去给你加油,我们。”

 

王嘉尔吃完了饭戳着碗底发呆的时候才觉得“我们”这两个字值得深究,怎么就一个不注意把他跟段宜恩两个人绑在了一起?他听方沈跟他讲自己篮球队的事儿,想着问题没听清话题,方沈仰着头喊他三四遍他才回神,正要抱怨两句,段宜恩接完电话推门回来了。

 

“晚上六点半有班校车。”段宜恩坐下来说。

 

“Yep.”王嘉尔应了一声才觉得奇怪,“怎么提这个?”

 

段宜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舔了舔嘴唇,看着他道歉,“Jackson,我今晚可能不能送你。”

 

其实就像朴珍荣说的,段宜恩也不顺路,天天晚高峰从这个城区到那个城区送他回宿舍,这本身就不合理。可王嘉尔确实习惯了承他的情,事到临头连一句“你没必要道歉”都没能说出来。他下午跟手术的时候集中了三个小时的注意力,一出手术室就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明明都忘了段宜恩之前好像每天都在做心理辅导,而最近一直没再提起。

 

他问段宜恩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有没有妨碍到他,段宜恩看着他,说没有,认认真真的两个字。

 

他说没有,王嘉尔不觉得自己没有。

 

段宜恩走的时候还把办公室钥匙留给了他,王嘉尔窝在那儿准备明年一月的开题,从段宜恩建议的几个题目里随便抽了一个写,等忙完已经是五点多。太阳已经落山,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逐渐亮起的都市灯火,王嘉尔眯着眼睛,远处夕阳和灯火散出的无数光线在地平线汇成一股,他盯着公路尽头看了好久,才开始慢腾腾收拾东西去换衣服下楼。

 

他不是会左右乱想的人,或者说能烦恼他的事情太少,但段宜恩总是能占据这其中的一席之地。

 

他会担心段宜恩是不是对他失望了,是不是真的觉得他做不成事,即使自己已经取得成就站到段宜恩面前了他还要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成了段宜恩的拖累。

 

王嘉尔有些郁闷地抓了把头发,时间还早,他去住院部查房顺便找一趟方沈。小孩儿明天就出院了,而他那会儿刚好值班,现在得去道个别。

 

傍晚的D栋少了许多白衣的进进出出,每层留足了护士照看,刚好是饭点,格外有生活气息一些。王嘉尔到了楼层先去登记,换班的护士刚好让他帮忙守个位置,说很快就会来人。王嘉尔应下来,从兜里掏了只笔签他的查房表。

 

“请问这里可以查病房号吗?”

 

王嘉尔转了头,女人的神色有些局促,他展开笑容说可以,绕了个弯走到电脑前,隔着柜台问她姓名和与患者的关系。

 

“孩子叫方沈。”

 

“我是他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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